美文欣赏:指甲花为谁红
小的时候,指甲花在乡下是普遍的,家常的。大街小巷,篱墙院落,就像玩在一处的女孩一样,在某个墙角开的一簇一簇的。更重要的是在那个美很简朴的年代,它可以染教女孩的指甲含情灼灼,熠熠生辉的手指上缠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烟黄,那烟黄带有沉思之味般的忧郁,在美的词典里诠释出一番黄花瘦的病态灵妙来。
指甲花是属于女孩子的花,比之其它化妆的成本,指甲花真是不费一钱,想美的时候,摘几瓣来,揉碎了敷在指甲上,裹上眉豆叶子,美美地睡一觉,指甲就悄悄地在梦里浸润了它的红,谁也不惊醒似的孕育出花蕾的华服,魂梦相依般豆蔻在指尖,要不,怎么叫指甲花呢。所以,那个年代没有染过指甲的女孩就像从没有吹过肥皂泡一样不可思议。
指甲花是唯一用自己的美二度绽放在女子的指甲上的花朵,这种美的延续真的好过百花的独自飘零。谁发明的呢?好像就这样一辈辈传下来的,也算是一份家常的传统之美吧!
转眼几十载,时代在进步,美也在不断翻新着花样,指甲花不再是女孩子手指上美的唯一,就像把头发染的五颜六色一样,新潮的指甲上处处开的也是怪异和时尚之美。所以,现在别说哪里还有一双指甲花染红的纤纤素手了,就连指甲花也不知躲藏在哪个角落里寂寞开无主呢。
如果不是母亲的出现,我真的快把指甲花完全遗忘了。
母亲是我的靠山,在自觉与不自觉中我已过着靠山吃山的生活了,这也许是另一种形式的啃老吧。我用自己的成长吞噬着母亲的光阴,用琐琐碎碎的活计啃着母亲的闲。比如拆洗棉衣,套套被子,一并抱给母亲,总觉的老年人有足够的耐心干这样的活计。一根针慢悠悠地穿行半天,在一床被子上爬来爬去,抻抻这,制制那儿,此情此景可堪比拖涎来藻饰的篆愁君——蜗牛。我可没有这闲功夫,虽然也不见我忙出什么大事来,忙处抛人闲处住,只不过不想在这针头线脑里寄身罢了。更重要的是母亲的纵容,或许她觉得,只要自己还在,还拈得动针线,她会替女儿做一辈子的。
那天,母亲又在席子上套被,一瞥之间,看到母亲红红的指甲在被面上蝴蝶似的翻飞,乍看之下,刚开始我有点发呆。六十六岁的母亲,皮肤已被乡间的泥土和风霜浸染的无一处不是土色的暗沉。脸上的皱褶里甚至养出了时光的褐色斑痕——蝴蝶斑,那几只褐色的蝴蝶是如此之疼地留恋着残败的容颜,和她灰苍的指甲上的夕阳红形成强烈的反差。最终那一抹沧桑而傲然的风情,让天地都为之狂欢了,放眼望去,天上有白云,地上有母亲浓郁的红指甲,天地间就数这两样最锃亮迷人了。
这时,母亲把手伸到我面前,枯瘦的手指全都染上了指甲花,眼睛也被映照的亮汪汪的,那种浓郁的夕阳红极力张罗出一番地老天荒的狂野来,在骨节轴凸的指尖,写意着一抹起自沧桑的风情。连我都过了把美俏在指甲上的年纪,母亲依然踮起脚尖,努力地去接近更多的阳光和美的事物,并执此向死而生似的。那些指甲花年年花依旧,仿佛只为母亲一个人静悄悄地开。小时候母亲总是把我的手指也染上指甲花,而这一刻,那种色彩分明染透了我的生命。
母亲说:街上的人都说我趣呢。无一点儿羞涩,仿佛生命自当如此,跳跃着几簇小火苗,明亮着精神在灰烬之上滋养出嫣红的喜悦来。
有谁不羡慕这趣着的生命呢?!话从我的嘴边又回荡在心里,空气里,深深嫉羡又莫名酸楚的眼睛里。现在想来,正是这种趣着的热情,无形中构成了母亲应对艰辛生活的力量,愈老愈成为自己独对苍然的依恋。
很久以来,母亲的人生就是个草蒲团,而我向往的却是黄花梨椅子般的尊贵。你想想,草蒲团会入黄花梨的青眼么?可终于有这么一天,我有一种被时光之凿凿出断伤的感觉。指甲花为谁开?我有母亲如此热爱生命的气韵和笃定么?也许我总是急匆匆地奔赴着自己设定的前程,从来不懂得梳理和回溯母亲对自己的影响。它们并不是空无一物的,母亲生命中聚拢的点点滴滴的生活气息,丝毫不逊于那些令我崇拜的高雅女子一生的盛景。每一件翻出来都足以绊倒现在的我,而母亲依旧擎着指甲上的夕阳红,宠爱着自己的人生,让峭立一旁的我感觉到她贯通终生的耐心和希望。
自己总抱怨命运不好,而母亲的命运更像破渔网似的漏洞百出。不到十岁的她,除了干不完的家务,就是背着小的领着大的看弟弟妹妹,还要挨哑巴外婆的敲打,对于她,母爱就像天上的星星。外公常年在外扛活,父爱也是遥不可及的。记得母亲提起过何以最爱指甲花,因为她既为它想过死,又为它想尽兴地活。
那天,母亲瞅了一点儿空,爬过墙头去摘指甲花,狗一叫,慌张的摔下墙头,一瘸一拐地回到家,外婆一点儿也不体恤,还嫌她乱跑,棍子更是无情地抡在身上。母亲也不躲闪了,只有抱着头痛哭的份,她想到了死。
夜深了,母亲悄悄的来到村子里那口老井旁,井水映倒着半弯的月亮,泛着粼粼的冷意,一个女孩来到井台不是照亮美丽妆颜,而是问候死神的。在迟疑的功夫,夏虫唧唧仿佛无数声音在挽留她,竟然真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住了她,是邻居推碾路过的大娘,大娘说:小香妮,好死不如赖活着,想开些吧,我家有许多重瓣的指甲花,你明天来摘吧。她点燃了母亲生活的希望,或者说美丽的指甲花也是一种活着的理由,这一切又把母亲推涌到自家门口。
母亲高高兴兴地采来了指甲花,不仅自己染上,还给弟弟妹妹都染上,为逗他们开心,还把脚趾甲也给染红了。母亲没有花衣裳穿,穿的像个灰土土的小老太婆,但指甲花和收集的各种五颜六色的物件成了她不死的欲望和梦想,她要用有颜色的日子去拼争那些得不到的欢乐。
母亲以绳锯木断的耐力走到人生的另一个拐点——出嫁,虽然是不情愿的,父母包办的,婆家穷的只有一张张嘴不是借的,生活似乎处处摆下了沙场,就看母亲如何与命运掰手腕了。
从我稍记事时,母亲的针线盒是不固定的,假如她有个新的纸盒子,就会让那些针头线脑的东西不断地搬新家。针线盒里的内容也非常的丰富,若寻个顶针,里面肯定卧着好几个备用的。她整天忙得日理万机,没有闲功夫,所以做什么要一步到位。针斜斜的插在一块泡沫板上,穿着一段黑线或白线,长长的,以备不时之需,摸起来就能缝合那些不小心,在衣服上长出的漏洞。
母亲白天在生产队劳动,只有晚上就着灯影来做针线活。她常说,你爸是会计,我不能给他丢脸的。我个子矮,也不能比大个子少出力的,与她搭伴的人从来吃不了亏,因为母亲总会包憨的。比如合伙拉排车,空车时,她情愿多拉别人几趟,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那些媳妇,姑娘们都喜欢母亲。但是,她还是很累的,我梦醒时,常见攥在手里的鞋底子陪着她趴在桌角上睡着了。
母亲的针线盒里的布头五颜六色,还有红色的绸布,几条纱巾,她都准备着给女儿们扎小辫。还有各种颜色,形状的小扣子。我最喜欢这些扣子,像珠贝的光,玛瑙的色,一颗泪的晶莹,玲珑。把它们倒出来,再一颗颗捡进去,想象着它们从多么漂亮的衣服上,流落到我妈的针线盒里。这些扣子差不多都是母亲捡来的,只要扣子稍有花儿的颜色,她都爱物般的捡了来。这些扣子成双配对的不多,从没配齐了钉在我们的衣服上,但它们太漂亮了,钉在那些旧衣服上也很光鲜的。我们不能时常换新衣服,但可以经常更新那些扣子。
母亲太爱有颜色的东西了,在路上拾几张彩色的玻璃纸的糖纸,她也会叠成蝴蝶的样子,穿个线绳,挂在窗下,风来吹口气,它们就翩翩欲飞似的。有时,拾到人家丢的绢制的,塑料的假花,她洗吧干净,用针线修整一下,摆在我们的老屋的几案上,的确四壁生辉了。在那个年月,我家是不会奢侈的买花的,但记忆里,座钟的两边从未少过花儿的装饰。
母亲带我回外婆家,如果我的辫子上,可以扎上三个蝴蝶结,母亲绝不会扎上两个的。小时候的我,对美混混沌沌的,但还是记住了大人们夸赞的好话:你看人家打扮的像个城里的小妮子。我倒无所谓,我妈听了可高兴着呢!如果她有能力,她会以她审美的眼光,把我从头扎花到脚后跟的。如果女儿永远长不大就好了,她便可以不厌其烦的花心思,在女儿身上施展她美的理想了,但女儿长大了,会觉得那扎在辫梢上的红绸子很俗艳,而拒绝了母亲。女儿也会不爱红装而爱素净的衣物。街上流行脚踩裤时,女人们都穿的像个舞蹈演员,我偏偏喜欢男式的太子裤,母亲实在无法纠正我的怪异之美了,只好又去打扮还未长大的小女儿了。
如果人人都望女成凤,我肯定让母亲很失落。从小不爱侍弄针线,至今没拉成过一副像样的鞋垫,绣出一朵完好的花儿来,幸好母亲从不抱这种奢望。母亲做针线时,我闲的无聊,给她纫纫针线,看她套被,帮着抻一抻被里被面,这是我想起来就想笑的活计。刚晾干的被子干爽中带着淡淡的皂粉的余味,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拉好架势,母亲轻轻一拽,我这就忍不住开笑了。一笑,手和胳膊就软成了面条,脚底下没根了,浑身轻飘飘的,被子软绵绵的一头哗地一下挣脱了,被面上的大红花小碎花都笑爆了,母亲也惹笑了。她也不敢使大劲了,不然,会被诓倒在地上的。不知何时,笑就种在了这里。每一次,我越是告诫自己,绷住了,别笑!那笑就从故作庄重的脸上,愈是禁不住的泛滥出来。当然,若是一起拽被子的是妹妹,那就指不定谁会诓个屁股墩了,笑一下子炸了窝,云在笑,风在笑,我们更笑的直不起个腰来,眼泪不是为笑而准备的,也不招自来地淌了下来。连抱蛋的母鸡也憋不住了,从窝里扑棱到我们脚后跟,咯咯地把笑延续。母亲在旁边一针一线地,把我们的笑都缝进了被子里,这笑的酵母便捂在被子里,等着来年继续发酵呢!
人生不知怎么了,那样放肆的笑一场,都跑到了梦里边。
生活虽不乏单调,清苦,但母亲自有主意让它有声有色的。她替月老牵起红线,成串的姑娘们总围着她转,我们关于糖的记忆,也是从姑娘们玫瑰色的故事里分享得来的。母亲没有更多的时间做针线,姑娘们常替她做好了,以资鼓励着她更多的热心。还有从母亲娘家门上来的男青年,我一律叫舅舅,他们香姐长香姐短地叫着母亲,希望母亲替他们跑腿传话扯起红线,那是一个没有媒人便没有恋爱的年代吧,父母都像克格勃似的盯着自己的女儿,恋爱的正大光明取决于媒人的举足轻重。所以,为了腾出母亲跑腿的时间,那些舅舅就成了我家的小短工,他们干的特别卖力,喇叭裤扫着地,长头发一甩一甩的,自以为都有三浦友和的范。也许不知在家有多懒呢,父母支使不转,干自家的活流出的是一身臭汗,干别人家的活流出的却是香水的感觉吧。虽然有人在街上散布说母亲好吃磨眼里的食这样的风凉话,可我始终认为,母亲自己婚姻的不幸福才激起她更多的热心热肠,不愿意看到别人也走包办的老路吧。
母亲对于新事物也是一往情深,她早就相中了一台缝纫机,二手货,小蜜蜂牌的,剩下的就是钱的问题了,于是母亲日日夜夜付出小蜜蜂般的辛苦,下地割青草,一粪箕子草扎的团团圆圆,矮小的母亲掩在了草丛里,像被草吞了下去,远远的只见草团绿云似的移动。这样的绿云每天都会从村路上飘过,我家面前一个小山包似的草垛一天天庞大起来,干草可以晒出一部分钱来。再拾些小五金厂倾倒的废铜烂铁,总之,母亲用上庎蛤蟆戴眼镜——沟里壕里都瞄着的精神正劲,攒够了钱,终于圆了自己的梦。母亲哒哒地轻松地踩上了缝纫机,奶奶还在端着笸箩筐,固执地蹒跚在她的一针一线里。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生性顺遂的人,既谈不上被现实干掉,也谈不上她干掉了多少不如意的现实,她不过认清了生活的真相,然后尽心尽力地去热爱它,用各种各样的声气从那些拖累中把自己暂时解脱出来。
母亲常说针纫上线时不要打结,她忌讳那个结会带到别人心里去。这一点我永远记不住,让我穿针引线的时候,常常会顺手给她打上那个死结的。她的默然,无奈,一再纵容了我。
那时,在我浪漫的乌托邦里,透视世界的灵物,怎会在一针一线里呢?母亲从不攀我学这些女人的小手艺,她苦于的是那些无法替代女儿去做的事情,尤其是一个不怎么合群的女儿。
一度喜欢把自己关在屋里,读那些可找到的书,写心里的日记。母亲时常借着找东西的因由,看看她的女儿在忙些什么,见我冷冷的,漠然的表情,也不敢多问,犹犹疑疑地退出去。我一直未把母亲当做姐妹或朋友,尽管自己心中有很多解不开的结,我羞于向她坦露什么。也觉得即使说了,她也不懂那心思的一角。我很孤独,渴望一些指导和帮助,但我认为没有文化的母亲说媒拉纤的还行,但是不会懂得我的苦闷和追求的。有一点是只有母亲给我的平静,不拿别的女孩比照我,决不支使我做这制那的,一些父亲安排的活,她一个人能做的,都自个儿悄悄地做了。她要把自己一生得不到的温热尽量照拂在孩子们的世界里。
只是自己的女儿嫁不出去,真是一个媒婆最大的人生败笔,一个老是待字闺中的女儿,更是母亲的一块心病。现在我才懂那种无处诉说的焦虑,比我那些待字闺中的文字更郁闷成千上万倍。
等自己做了母亲,才发觉不能走进孩子的内心世界,真是一种难言的痛苦和无奈啊!她并不希求对自己的理解和倾诉,只是想伸出手去安慰,而这安慰又往往冻在孩子冰冷的目光里。某一天,蓦然回首,那些在母亲针线上打过的结,几多竟然也绾在了她的心上,那曾经的冷漠,小锯子似的,重新拉在自己的良心上。从她淡淡流露的温和里,我转身用自己的体验才吞咽到母亲曾经的苦涩。
一个乡下小女子的人生和梦想里,决然没有红玫瑰到蚊子血的深刻,也全然品不出饭黏子到白玫瑰的那个味,她有自己开放到残年的指甲花就够了,足以穿越大俗大美的浊世了。我一直自认为是个拥有远方的人,而且笔墨染就的人生永远不会和母亲迭合,自从看到了母亲指甲上怒放的红,我明白了母亲的一切是我的基因,我的源头,那种从来不让自己在黑夜里化作暗,而是化作一缕光的劲头,以执火者最绵长,柔韧的力量时时点燃生命的情趣,成为我追寻的另一种远方。
人生于何处迷失?无论要经过多少场自我否认,努力争取强势的认同再接纳自己回归的过程,我们从不曾触动过这个世界的内核,但不妨就这样,把那些穿越了母亲流年的指甲花捧出的别样花蕾,攥成手心里的宝,如同紧紧攥住冥冥命运中那一场旷日持久的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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