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与《百年孤独》的水原型比较
沈从文的《边城》描写水乡风情,茶峒人的吃住行走无一不与河水雨雾相伴随,主人公翠翠的心性、爱情、命运也与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讲述布恩迪亚家族兴衰的故事,虽然水并非小说中最重要的因素,但处于热带的马孔多始终笼罩在潮湿忧闷的环境中也是一个突出的事实。《边城》和《百年孤独》写于不同年代,故事源于不同的文化背景,人物形象、审美取向、情调意趣都有很大差异。但是,这并不妨碍对其进行对读与比较。比如,两部作品在主题、技巧等方面就有某些相通之处,特别是对水意象的描写和水原型的借用,显示出两位大师共通的艺术匠心,值得我们深入探究。
一
《边城》的故事是由水开始的,而且水意象几乎成了小说中的主角。在《边城》中,水是一个贯穿始终的重要线索,人物命运离不开水,女主人公俨然就是一个水中女神。“水不光浸透了《边城》的主题,它还时而渗透在背景中,时而渗透人物,有时渗透在叙述的节奏中”。可以说,没有水就没有边城神话般美丽的故事,也不会有《边城》优雅的文体。且看小说中的两段描写,写碧溪咀溪水:“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是大片石头做成。静静的河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都可以计数。”写酉水深潭:“深潭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沈從文笔下的水是这般清明爽净,宛若甘露滋养着边城子民。此外,水有时又以雨和雾的形式出现,蒙蒙细雨,滂沱大雨,薄薄白雾,呈现边城多样化的水的姿态。
与《边城》不同的是,《百年孤独》中的水主要是以“雨”的面目出现的。一场淫雨一下就是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暴风雨来临时,“隆隆的雷声响彻了天空,狂烈的北风向马孔多袭来,掀开了屋顶,刮倒了墙垣,连根拔起了种植园最后剩下的几棵香蕉树”。在淅淅沥沥的淫雨里,奥雷良诺上校死得有些无奈:“星期六以来就下着连绵细雨,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听那花园里树叶上淅渐沥沥的雨声了,因为不管怎么说,他從冰冷的肌骨里早就感觉到了这种声音。”此外,阿玛兰塔、阿卡迪奥都是伴随着雨水死去的;马孔多天气潮湿,鱼儿只要愿意,就可以在空气中游走;十月间的大雾让人感到气闷。《百年孤独》中的水和雨或暴戾或淫长,加上燠热沉闷的气候,让人烦躁不安,这是切合小说主题的。
由此可见,在《边城》和《百年孤独》中,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意象。对水意象的着力描写,服從于故事题旨与艺术表达的需要,并且决定着作品的价值取向。《边城》的牧歌情调和悲悯情怀形象地表现了温柔敦厚的中国想象,须得用温婉的清水给以承载;《百年孤独》以文化批判视角俯瞰马孔多,深刻地揭示了土著文明的悲剧命运,腥风血雨抑或连绵阴雨是最恰当的象征。在这样的语境下,水,这个大自然的精灵就获得了灵动的生命,其文化内涵亦得到彰显。水不再是自然流淌的雨泉,而是奔涌激荡的血液。它让人沉静和幻想,让人恐惧和忧伤;人在水里搏命,水在人身附灵。就这样,人与水互渗,人与水合二为一,浑然一体,须臾不能分离,水因此就被提升到原型的高度,成为主宰作品的灵魂。
具体而言,水原型在两部作品中的内涵、意义与价值是不大相同的。在《边城》中,作者对水的描写都是为了凸显边城那田园诗般的淡静之美,翠翠也被刻画成一个超然于世外的水中女神形象,其间的景物、人居、乡民无一不是因为水而灵动鲜活起来的。河水清澈,游鱼闲漫,细竹深翠;人家傍水而居。黄墙黑瓦,桃杏灿烂,在水的滋润和映衬下,显得清朗而又闲适。翠翠身上明显存在着人与水互渗的原始象征意义,她和爷爷临水安家,于水上渡人谋生,人生教育和爱情遭际皆因水而起,凝视溪面水雾的姿态颇像一幅画卷,又如开启鸿蒙的女神。文化人类学研究表明,原始人类通过类比思维了解和解释世界,他们很早就认识到水对于生命的重要意义,并且相信女性与水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在上古神话里,“女性原则和原始的水相联系也是一个普遍的主题”,《山海经海外西经》讲到“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诗经》中的水意象比比皆是,很显然,水早就被赋予女性意义,水与女神崇拜的关联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要之,翠翠就是水原型和原始女神崇拜在近代水乡的又一次人类学搬演,茶峒人缘水而死生,又因为翠翠——水中女神——而忧乐。
在《百年孤独》中,对水意象的描写体现了作家鲜明的文化批判意识和价值选择倾向,马孔多的水就像史前那场大洪水一样,浸淫漫溢,汪洋恣肆,无所收敛。《百年孤独》全面借用了《圣经》诸原型,從创世神话、伊甸园、基督,到出埃及、堕落和洪水灭世等,在小说中都能找到相应的描写。其中,作家虽然对史前大洪水神话做了适当变形,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雨和水未必汹涌澎湃,但马孔多淫泻不止的雨和水所造成的后果,与洪水灭世神话具有异曲同工之效。《圣经·旧约》记载,上帝为了惩罚人类的不忠不义和自甘堕落,就发了一场四十天的大洪水。主对挪亚说:“你跟你全家的人都要进到船里,因为我发现在这个世代只有你行为正直……7天后,我要降大雨40昼夜,把我所创造的一切生物都消灭。”洪水是灾难与毁灭的象征,它让人类几近死绝。以布恩迪亚家族为代表的马孔多人愚昧、自闭、乱伦,再加上殖民主义者残忍地奴役和践踏,他们早已失去做人的资格,优胜劣汰,從地球上“抹掉”马孔多镇势在必然。马孔多的“镜子之城”的隐喻也在告诫人们,一种文化传统和文化生态一旦失去它的生命力,就应该对它施行手术,“突然死亡法”或许能换得一片新天地,这是人类进步的铁律。
马尔克斯站在现代西方文化高度上,以大洪水神话原型为镜鉴,鸟瞰马孔多自绝于世,扫描布恩迪亚家族堕落,为我们展现了他们生于水又死于水的社会与文化悲剧。马尔克斯笔下的水原型艺术地表达了小说主题——毁灭,只是拯救布恩迪亚氏的“诺亚方舟”还未曾造出,这是马孔多人的悲哀!沈從文從诗意的中国形象着眼,通过对古老水原型的现代化置换,营造了一个牧歌图式。有人认为,这个牧歌图式的文化隐喻就是“诗意中国”。沈從文的本意也许就是通过小说来艺术地铺陈这种诗意,并力图挽留渐行渐远的边城牧歌。虽然,“马孔多与湘西更近似的地方在于它们都有神话的品质”,都從神话故事中撷取原型,且两个故事都浸透了神话意绪;但是,由于文化价值与审美取向的不同,《边城》与《百年孤独》的整体艺术风格还是表现出巨大差异,特别是在叙事氛围和叙述结构上,两部小说各显神通,异彩纷呈。 二
打开《边城》,扑面而来的是清甜的水意。事实上,这部小说的写作缘起于水。沈從文在应郑振铎、傅东华之约而写的创作谈——《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一文中说道,自己的文学事业的基础“实在却只是建筑在‘水’上”,“我对于宇宙认识得深一点,也亏得是水”,“我的教育也是從孤独中得来的,然而,这点孤独,与水不能分开”。的确,边城故事与水不能分开,水给了边城人灵魂,水让边城在画卷上游、在歌声里飘。由水而生成边城古朴的民风,茶峒人修造吊脚楼倚水而居,富足抑或贫陋皆從水中谋生;水还滋生了乡民的爱恨情仇,爷爷死于暴风雨之夜,妈妈投水而殉情,翠翠的爱情在大佬和二佬之间纠结,而大佬又死于涨起的河水中……边城水汽氤氲,直让人心驰神往,又让人唏嘘感叹!作家刻意营造的这种浸透水意的环境氛围,是边城故事得以推演的重要依托,惟其如此,《边城》才会有一个既和谐宁静、清新自然,又封闭自守、陈陈相因的叙事氛围。
马尔克斯为《百年孤独》寻找故事开头的写法,已经成为文学史上的名谈。他最终找到的`这个写法,严格地设定了小说的叙述基调和叙事氛围,那就是马孔多故事应有的神秘感。在马尔克斯看来,做好叙事者的形象定位,确立叙述基调,这是营造神秘叙事氛围的重要前提。陈众议认为:“《百年孤独》有一位‘相信一切寓言’的叙述者。他是马孔多人的化身、魔幻的化身。”马尔克斯说:“我还需要一种富有说服力的语调。由于这种语调本身的魅力,不那么真实的事物会变得真实。”此外,作者还安排了一个隐身的叙事者——吉卜赛预言家梅尔加德斯,布恩迪亚家族历史就是由他记录在神秘的羊皮书卷上。马尔克斯这样煞费苦心,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确保小说有一种神秘的叙事氛围。
笔者以为,形成《百年孤独》神秘感的主要因素有两个,一个是重复、循环与轮回的时空,另一个就是水。淫雨、河水、灰雾,这些大自然的浸淫不绝的惩罚,就是上帝对布恩迪亚氏的报复,它们一股脑儿地倾泻在马孔多,所造成的神秘感和恐惧感始终笼罩在人们心头。《百年孤独》的故事從水写起,恐怕不是偶然的。“那时的马贡多是一个有二十户人家的村落,用泥巴和芦苇盖的房屋就排列在一条河边。清澈的河水急急地流过,河心那些光滑、洁白的巨石,宛若史前动物留下的巨大的蛋。”而《圣经》讲述创世故事也是從水开始的:“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马孔多人從未见识过的冰块,连绵的阴雨,暴涨的河水,阴沉的雾霾,这一切都给人以混沌初开、荒古化蒙的回溯感,仿佛回到了史前社会,又好像洪水浩劫之后的几近死寂的世界,这正是《圣经》中的大洪水神话原型所带来的感受,它也是马孔多人停滞的生活现状的艺术写照。
与《百年孤独》的神秘性不同,《边城》充满了牧歌情调和田园气氛,这一点,杨义、刘洪涛等人已作过较为深人的论述。进一步看,这种田园牧歌氛围主要是通过对水意象和水原型的艺术描写营造出来的。水是司空见惯的,但当它进入《边城》的艺术世界时,就获得了独特的文化意义。茶峒人的日常生活离不开水,他们的生命力因为水而显得分外鲜活和强旺,每逢茶峒河的龙泉水涨起,或者是赛龙舟的盛大节日,边城人都会充分表现自己的勇敢,淋漓尽致地宣泄过剩的生命力。
不过,应当看到,在这样一幅牧歌图景里,隐伏着悲剧性的因素。有人认为,“從原型批评的角度看,《边城》等于为读者再造了一个关于水的原型情境。读者阅读作品时,等于被置身于远古祖先曾经面对的那个特殊情境,水原型于是在瞬间复活了”。從原型情境中复活的既是水又是生命,远古祖先的血脉流淌了千百年,而今又在边城人身上焕发出新的生机。茶峒人与古人在此时此地混同于一样的人,他们比古人并没有走出多远,历史在这里停止了!这正是翠翠们、傩送们身上的悲剧因素。朱光潜说,《边城》“表现受过长期压迫而又富于幻想和敏感的少数民族在心坎里的那一段沉忧和隐痛”,杨义认为,《边城》“是一出愁绪飘渺的情爱悲剧,然而在这些人性皆善、性自天然的人群中,辨不清社会的制度和文明的梗阻。它充满着原始人类阴差阳错的神秘感和命运感……它在生命形态的悲剧中发掘的不是残酷而是优美”。边城人由水而感悟到生命的律动,不料想却同样因为水而禁锢了自己。茶峒的水无法让他们的生命澎湃起来,却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骚动,一边听任残酷命运的摆布,一边吟唱神秘、哀伤而又优美的挽歌。
由以上论述可知,《边城》与《百年孤独》故事文本虽然有巨大差异,但它们的艺术表现手法却有着极大的相似性;两部作品的艺术旨趣虽然不同,但都营造了神秘的叙事氛围,都表现了生活的停滞。尤其需要说明的是,《百年孤独》还表现了布恩迪亚氏强烈的恐惧感,而《边城》却试图用水意象所焕发出来的一抹亮色掩饰茶峒人的恐惧。在《百年孤独》中,那种源于惩罚的恐惧主要是通过乌苏娜的感受表现出来的,因此比较容易把握。而在《边城》中,天保和爷爷的死所带来的恐惧,似乎被水乡的幽静给冲淡了,所以,只有淡淡的忧伤留给我们。事实上,边城的水既有生命的欢乐,又有死亡的恐惧,只不过后者被人为地削弱了。有人指出,“《边城》里描绘的河水含有两个相反的象征意味:一方面是破坏和死亡,一方面是调和和生命”。沈從文用“水”调和了生命与死亡的矛盾,也美化了边城停滞的生活,这与马尔克斯对绵长、淫泄的“水”的夸张性描写有着完全不同的艺术效果。
三
生活的停滞就意味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与循环。无论是边城还是马孔多,似乎都有一道无形的墙篱,将它们与外界的文明隔离开来。于是,茶峒人因水而安乐,因水而忧患,不知桃源梦外的世事更替;布恩迪亚家族在雨水中兴盛,又在雨水中朽腐,面临死灭却仍无暇他顾。沈從文和马尔克斯都深察他们主人公的致命之处,但由于文化身份与审美志趣的不同,两位大师采取的叙述方式也就不同,《边城》和《百年孤独》的叙述结构当然就会呈现出不同风貌。要而言之,《边城》以自然与物理时态编织故事结构,主要凸显茶峒人事的安详、宁静、和谐与盘桓、凝固、少变;《百年孤独》则以人工与心理时间安排故事脉络,着力表现布恩迪亚家族在马孔多的单调、重复、循环与轮回的宿命。 正如多位论者一再指出的,“死亡与再生”是《边城》的深层题旨,并且,这个题旨主要由水原型和简洁的结构来承载。《边城》的叙述结构并不复杂,它基本是按自然时间推进故事情节,就像那条不知回返的茶峒河。边城人逢集赶场,过节嬉水;翠翠由水里长成,亭亭玉立,爱情不期而至;天保和傩送追求翠翠,一个殉情,一个因反抗家长而出走;爷爷在暴风雨之夜离翠翠而去,白塔也莫名倒掉。这一切都是自自然然发生,只是在讲到碾坊,或是翠翠妈妈殉情的时候,在叙述上才会出现一些变通。而这种变通不但没有打乱线性叙述结构,反而强化了时间的停滞抑或轮回。有论者指出:“《边城》将自然与生命的运行,像春去夏至、夏过秋临、秋去冬至、严冬过后迎接温暖春季,复苏新生命的规律及自然的循环结构为主题展开了故事情节。”生命过程就是这样春秋相替,世代更迭。诚然,死生乃人生大事,生就意味着水的滋养,死就意味着水的枯竭;生命是水的美丽样态,死亡是生命向水的复归;人生以水为巨大秀场,而死则是人向水的谢幕。一部《边城》,宛若逝者如斯的茶峒溪水,從古到今,從前到后,由浅而深,由小而大,平静地演绎着边城人的生命乐章,日日相复,年年相重。值得称道的是,沈從文能举重若轻,将这个凝重的主题附丽在一个线性结构之中,既让人蹙眉抚额,又让人沉吟鸣唱,极尽哀婉之衷曲!
与《边城》相比较,《百年孤独》的叙述结构则要复杂得多。马尔克斯要表现的是布恩迪亚家族在时间里“打圈圈”的宿命,因此,重复的生活节奏与封闭循环的圆圈形故事结构是恰当的艺术选择。威尔赖特指出:“從最初有记载的时代起,圆圈就被普遍认为是最完美的形象。这一方面是由于其简单的形式完整性,另一方面也由于赫拉克利特所道出的原因:‘在圆圈中开端和结尾是同一的’。”《百年孤独》的叙述结构就是一个“同一”的圆圈,每一个故事都由终局开始,再由终局回到相关的过去和未来,最终形成首尾相接的封闭的圆环。这意味着布恩迪亚家族没有发展,奥雷良诺第二重复着奥雷良诺的行为,阿卡迪奥第二延续了阿卡迪奥的“动物性”;乱伦爱情代有发生,孤独自闭從无间断;试图破除祖辈的魔咒,“长猪尾巴”的预言却再度应验,布恩迪亚氏就这样在命运的圆圈中逡巡。“为什么《百年孤独》如此刻意地重复人物的名字和性格,……惟一的解释就是在淡化所有有关人物的个性的同时,突出家族、集体的气质。”家族气质是世代重复累积而成的,它凸显的是守成,同时它也拒绝迁移和变化,“重复、轮回意味着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不曾发生”。令人遗憾的是,家族内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情,但却没有一样是新鲜的。
马尔克斯采取这样的叙述结构,既表达了轮回的观念,又营造了令人困惑的叙事氛围。“《百年孤独》循环往复的叙事方式和结构形态,一方面与小说的载体——环状的神话相对应:预言(禁忌)——逃避预言(违反禁忌)——预言应验(受到惩罚),另一方面又恰好同小说的总体氛围构成和谐统一的整体”。如前文所述,《百年孤独》有一种神秘的恐惧感和让人抓狂的停滞感,其实质是马孔多人生活得太过单调,太过封闭,与外界没有交流,他们就只能重复自己,消耗自己,被命运惩罚也就在所难免。当乌苏娜看到重孙子试图开凿一条想象中的通向大海的运河时,不禁惊叫:“时光好像在打圈圈,我们又回到了开始的时候。”一百多年啦,这位老祖母看到子子孙孙一直在重复着自己和丈夫布恩迪亚走过的老路,她怎能不感到抓狂呢!与这种感受紧密相关的,也是与本文主题密切关联的一个现象就是,《百年孤独》的故事是以水和冰(水的变形)开始,又以飓风结束,几乎在每个重要事件发生的时候,都会有水、雨、冰、河、海等水意象伴随其间。可以想象,终结马孔多的最后那场飓风也必然会带来暴雨和洪水——这样才会洗净持续太久的罪恶!如果说,小说故事千头万绪、无從把握,那么,水原型正好起到了一个穿针引线、凝练结构的作用。在这一点上,小说的叙事氛围与叙述结构互为表里,二者以水为媒介,达到高度统一。
由以上分析可知,水在《边城》中起到了明确的主导性的作用,而《百年孤独》中的水的作用却比较隐晦。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在叙事安排上,两位作家对水原型作出了不同的艺术选择。沈從文为《边城》安排的中心意象是水,由水的涨落流止带动故事发展。有人认为,“水原型也是《边城》的一个整体象征,负载着人类永恒回归的梦想”。作为中心意象的水,從整体上承载了沈從文的牧歌情怀,也决定了小说的诗意氛围与结构,并象征性地表达了对即将逝去的传统文明的眷恋。而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安置了多个意象——除了水,还有上帝、伊甸园等等。上帝原型、伊甸园原型主导小说的故事架构,而水原型则贯穿其间,对叙述结构起到补充与勾连作用。所以说,《边城》中的水原型是诗性的咏叹,而《百年孤独》中的水原型是严厉的惩罚与批判,它们分别指向自己的民族文化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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