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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底子过年散文

更新时间:2023-08-01 19:19:38 来源:高考在线

老底子过年散文

  “老底子”是一句宁波土话,就是过去的意思。我要说的是六十多年前(我童年时)那些过年的记忆,所以说是“老底子过年”。

  记得有一句宁波老话说“大人盼种田,小人等过年。”懵懂孩童西里呼噜不知道这话有什么道理。等稍微长大一点以后,慢慢地就理解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事实正是如此:我们的左邻右舍大都是给人家做长工,打短班的贫苦农民,农忙时起早贪黑出去打工赚钱,养家糊口,农闲时节在家里勒紧裤带艰难度日,图的只是吃饱穿暖,从不奢望吃鱼吃肉、穿红着绿,大家都日复一日地过着青菜淡饭的日子。只有到了开秧门种田那天,老板才会做锦团,买鱼,斫肉,让这些“做生活人”团团圆圆地吃上一顿;而我们这些小孩子呢?最盼望的,那就只有过年了。因为过年时家家户户多少点总会做一点年糕,买一点好吃的下饭。特别是正月初头那几天可以穿新衣服,拿压岁钱,有零食吃,还可以到外婆,舅舅家拜年,屁颠屁颠地追着马灯班子、洋扫地的艺人看看热闹,有时还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出去赶场、看戏,在热酒摊边吃一只大饼、一根油条、一节甘蔗。

  过年的气氛在晚稻割进以后没多久就会渐渐地浓起来,乡亲们陆陆续续地开始做年糕了。当时每个村基本上都有专门的年糕班子,班子的成员就是一些农闲在家的“做生活人”,他们基本上都有固定的搭档,常常总是原来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合伙置办了石捣臼、捣子头、蒸笼、大小作板、印糕板等等工具,根据主人家的预约起早摸黑地上门服务。主人家只要磨好年糕粉、抽干、刨碎,揉细,等年糕师傅来了就可以动工做年糕。大户人家单独叫班子在自己家里做,小户人家几家拼着借一个地方一起做。

  做年糕的时候,我们小孩是很开心的。看着姐姐、妈妈满脸通红地在灶膛下烧火,听着灶膛里燃烧的菜籽干、芝麻杆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响声,在年糕作场里我们像“好热黄狗”那样跑进跑出,不但能吃大人摘下来的火热的年糕团,还能拿到师傅用年糕团捏成的兔子、老虎、水牛和盘龙等等好看的东西。大人们叮嘱:“做年糕时小孩不许哭,也不许说不好听的话。”这时候不管我们如何顽皮,他们也不会骂我们,更不会打我们啦,据说这是为了图个吉利.

  就算自己家里不做年糕,这个时候也能吃到年糕团,特别是早上还睡在床上,如果听到轻轻的敲门声,那肯定是有人送年糕团来了,因为左邻右舍做年糕都会手挎一只篮子给邻居们送年糕团(宁波老话说:“隔壁邻舍碗对碗,亲戚朋友篮对篮”邻居们有什么好吃的互相送一下是极其正常的`事情)年糕团大部分是没有馅子的,偶尔也有一些包着笋丝咸菜馅的,最好的是黑洋酥的......不管有没有馅子,睡在床上吃着热腾腾的年糕团,这滋味直到今天想起来,还是那么令人垂涎欲滴。

  做好年糕以后,就开始期盼农历十二月廿三吃祭灶果了。

  这一个小小的期盼可是一天、一天、又一天,一盼就得一长年啊。在这整整一年里,大人们时不时就会摸着孩子的脑袋说:“乖乖过,过年给你吃祭灶果。”因为平时很少有机会吃到零食,这祭灶果实在是太吊人胃口了。好容易盼到这一天晚上,家家户户都上香祭灶。所谓祭灶就是在灶头的烟渠上,灶君前,放一杯清茶、燃二支蜡烛、点三根棒香,供四盘果品,让灶君受用之后“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果品当然因家境不同而千差万别。一般这祭灶果都是由外婆家送来的,有钱人家从宁波城里买来整包头外面贴着红红绿绿图画纸的祭灶果;贫寒人家就用自己炒的年糕干、砂炒豆、荸荠和胖部代替;也有稍好一点的人家到小店里去称一点零星的祭灶果,如:油果、黑白芝麻糖、红球、白球等等。第二天孩子们吃着昨晚的祭品,虽然好坏有别,不免有点眼痒嘴馋,可还是玩得很高兴的,嘴里总会自我安慰:“我们明年也去买。”

  祭灶过后,就得开始准备过年了。

  第一件事就是掸尘(大扫除):在父母的带领下,男女老少齐动手,扫帚、抹布、拖把,全都用上。身强力壮的还在长竹竿上扎紧了竹丝去掸扫椽子和桁条上的灰尘,该洗的洗,该扫的扫,女的头上包着布蓝,男的戴上草帽、笠帽,可这四穿凉棚的小屋里的灰尘还是会粘得人们个个灰头土脸。河埠头熙熙嚷嚷全是洗涮羮橱、板凳和各种家具的邻舍隔壁,虽然冰冷的河水冻得人人手指发麻,但大家还是说说笑笑,一派喜庆。

  然后是准备年货:杀鸡,买肉。鸡是家里养的公鸡,母鸡是舍不得杀的,还指望它明年生蛋、孵小鸡呢;肉就得到市场上去买了,一般人家总是只买那么一块手掌宽的条肉,同时还会带回一些蚶子、呛蟹、带鱼等海鲜,再加上平时不舍得吃的鸡蛋和地耷里种的各种蔬菜......。家家户户烧鸡,氽肉是,整条弄堂都弥漫着一阵阵扑鼻的香气,用汁水烧一大锅年糕汤,切几片白切肉,斩几块鸡肉,请几位邻居以及叔伯兄弟一起喝酒、猜拳,你来我往,热闹好几天:这就是乡下人说的“分岁”。有钱的人家年三十大清早还要请菩萨“飨熹”,听大人们说“飨熹”时都用漆着红漆的祭盘装食物:利市头(猪头)、元宝(用年糕做的)、鲤鱼、红糖、长面等等,全是些讨口彩的好东西,象征着赚钱、发财、高中状元、红红火火、长命百岁。三声炮仗响过以后,点上大红蜡烛,然后跪拜祈祷……我们因为一无所有,就应了那句俗话:“五更飨熹,百无一件”,那也就只得免了。

  过年时小孩最喜欢的就是零食:除了自己家常有的东西外,有时还会从小店买回几颗小糖和一包印糕什么的。

  三十年夜,打开门窗,点上家里所有的菜油灯、火油灯,说说笑笑,吃一会儿零食,大家就上床睡觉了。长辈会把压岁钱轻轻地塞在孩子的枕头底下后。最后还要盛一碗年糕,一碗菜浆,一碗饭放到米缸里,说这是“年羹年饭”,祈求上天保佑让全家来年好一点,有饭吃,有下饭过。

  一觉醒来就是正月初一啦!

  天刚蒙蒙亮,不会再像平常那样赖着不肯起来,只要一听到外面的爆竹声,孩子们全都抢着起床了。穿上母亲放在床边的新衣服,新鞋子,我高兴极了。其实所谓新衣服就是用哥哥穿下的旧衣服改的,没有补丁而已,只有这双鞋子才是真正新的,“新阿大、旧阿二、破阿三、烂阿四。”谁家不是这样。恭恭敬敬地先给母亲和哥哥姐姐拜过年。然后就跑出去看热闹。虽然我们买不起爆竹,只能远远地扪着耳朵看人家玩,可是这震天的响声和浓浓的火药味还是那么的令人兴奋。(俗话说:“人家做糩做年糕阿拉心头咋难熬;人家放炮仗阿拉敲破甏。”就是当时我们这些人心理的真实写照)

  等吃过又甜又糯的酱板汤果,首先必须到“堂前”里去给挂在正中上方的列祖列宗的神像(就是一些穿着清朝服饰的画像)拜岁(我们都把拜年叫做拜岁),接着有的人还会结伴去庙里拜菩萨。孩子们最喜欢的是去给长辈以及左邻右舍拜岁.见着长辈双手一拱手,说声“恭喜恭喜!”呵!这下收获可就大了,不是几分零票,就是一点闲食,一件小小长衫的前兜装满了大人们给的零食,虽然差不多全是农家土产,但偶而也能得到的一小段甘蔗、几个橘子或金桔,真是美食啊,怎不令人欣喜若狂。

  那时最热闹的是民间组织的跑马灯,五六个人一班,一个人背上背着一只弯弯的架子,架子由头顶伸向他的胸前,大大小小的响锣交叉排列,挂在架子上,他一边走,一边“咣彩咣彩”将铜锣敲得震天的响,四个孩子骑着用彩纸或花布扎成的竹马在弄堂里、家门口边舞边唱:“……哎格楞灯吆……年糕无没块也好!”各家各户都会拿出几条年糕、几只糩给他们。前脚送走一班,后脚又来一班。另外还有“佯扫地”,一个人头上扎着草圈,脸上画着花脸,打扮成小丑摸样,手提一把扎彩的扫帚,到人家门口,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佯装着扫地,口里说些吉利话;“嘟...答..扫到东,老板屋里盘青龙;......”然后也是乞讨点吃食、零钱什么的。

  大年初一一般不走亲访友,只是拜菩萨,拜祖宗;初二开始走亲戚了,那时的乡村小道上,你来我往,全是背着孩子、扶着老人的人们,手里提的不外乎桂圆、枣子,甘蔗、橘子等礼品,小河里船儿吱吱呀呀欢唱着,男男女女不是去走亲访友就是去赶场看戏。

  每当我们外出,母亲总要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别人家里进门就得拜岁,吃饭时一定要懂规矩,大人不动筷,小孩不可先吃:鸡肫,蚶子,鲤鱼一律不许吃;肉丸,蛋饺只能吃一个......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轻轻地问妈妈为什么吃菜还有这么多规定?妈妈说:一家就杀一只鸡,一只鸡只有一个鸡肫,蚶子和鱼是很贵的,也只有这一碗,如果先到的客人把它吃掉了,后面再有客人来怎么办!一定要等到所有的客人都来过了,剩下的菜才可以吃.听说有的地方还有用木头鱼红烧以后摆在桌子上佯装请客的呢。

  过年时节,大人们是农闲,孩子们放寒假,正是大家娱乐、玩耍的好时候。那么我们能玩点什么呢?无非就是跳绳、打弹子,接子、类瓦桥(滚铜板),追逃、踢毽子等等。不过因为口袋里有了一点点压岁钱,不少人还会到小店里买几张“香烟牌子”(类似现在的小画片),几个人聚在一起括画片,去买几个“甩炮”往地上一甩、或者做一把火药枪,剥一根火柴头装在里边,“啪啪啪”地打着吓人。

  大人们打麻将的地方一般是不让小朋友去吵闹的,他们静静地玩,就怕小孩子捣蛋;还有的大人会“挖花”,四个人一边打牌,一边唱花名,我听到过好几次,歌声悠扬悦耳,十分好听。最热闹的是男男女女围在一起“打牌九”;一副三十二只竹牌,一个人坐庄,三个人打,后面还围着一群人,有拼庄的,有参打的,有掷骰子的,还有高高地站在庄家对面监督场面的(他们叫“撬脸”),更多是观战看热闹的,真所谓:四赌、八看、十六相(围观的意思)、三十二人打围墙……大呼小叫,热闹非凡。这打牌九不像打麻将、挖花那么文文静静地坐上几个小时,而是来去自由,有赢了钱兴高采烈地回家去的,也有赌光了钞票灰溜溜逃走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真可谓前赴后继。母亲总是告诫我们;“赢来三只手,输掉实咎咎。十赌十输,千万不可去赌!”可我们看着人家那么热闹,心里总有点痒痒的,母亲就让我们在家里玩牌九:接龙、吊八九,拆子龙……她给大家分一大把砂炒倭豆代替现钱互相支付,就这样一边玩一边吃,玩好了,豆也吃完了。

  我小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元宵节”,只晓得“五地六出”(乡下土话正月初五、初六)一过,春节也就将近结束了。只有在正月十四那一天的夜里吃完汤果以后,还可以提着大人给我们扎的兔子灯、南瓜灯、五角星灯等彩灯,从各家各户跑出来,一边比较着里边点着蜡烛以后谁的灯更漂亮,一边高喊着:“和去、大去、赶到茅山吃草子。”大人小孩汇合在一起,由弄堂这头奔到弄堂那头。这就是我们乡下人所说的“赶老鼠老猫”……

  就这样算是过完年了。

  俗话说:“有佬挣家计,穷人增年纪。”春节很快就过去了,人长了一岁,日子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大人们又开始叹息:“唉!过年好过过日难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