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生命散文
一
宛如一个炸雷在头顶炸响,我一下懵了,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手里拿着的那张纸是什么东西,只是下意识地用双手去搂着我的孙女,紧紧地搂着,生怕她像风一样呼地就没了。
这个情景发生在3月末的一个下午。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空气中充溢着花的芳香,风暖暖地,吹着我的脸,吹着女儿紫影的脸,也吹着孙女璐璐的脸,可我和女儿的脸却苍白着,如同小孙女那张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一样,我抬眼看了看那面粉白色的墙。
四周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突然一阵孩子尖利的哭声响起,哭声撞在那面墙上又反弹过来,灌入我的耳膜后钻入心底,心便像被撕裂般疼痛不已。这疼痛却让我清醒了。原来此刻我正站在省内一著名医院二楼血液免疫诊断室里,一个三十来岁,留着平头,戴一副黑框眼镜的男医生面无表情地对我和女儿说:“这小女孩的血常规不正常,血小板只有17,正常人应在100至400之间,太低了,随时有出血不止的情况发生,而且有两项不该出现的指标出现了,恐怕是血液出现病变,必须马上到急诊观察室,作进一步确诊。”我和女儿刹那间似从云端跌入谷底,傻了般目瞪口呆,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莫非是白血病?我的孙女得了白血病?”女儿跌坐在椅子上,早已哭成个泪人。我的嘴唇颤抖着,想对女儿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整个人如掉入冰窟,冰凉冰凉的,从头到脚。这种感觉有点像那晚做的一个梦,在冰天雪地中,我跌倒了,四周没有一个人影,只是一片白,我努力地想站起来,脚却不听使唤,我和雪地融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雪人,身上覆盖着厚厚的雪,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骨的冷。
璐璐的两个腮帮肿着,眼睛也肿胀着,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已经变形,近半个月的牙痛治疗无效,让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此刻,正眯着眼无助地看着我们。女儿从包里掏出手机,带着哭声给女婿忻诚打了个电话。一会儿,忻诚急匆匆赶到医院,见面劈头就问:“是不是医生搞错了,璐璐的血液怎么可能有问题?”又从我手里接过那张化验单,仔细地看着,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他抱起孩子,向急诊观察室走去,脚步竟有些凌乱,也许这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在他的脚下是那样长,他恨不能一步就把孩子送入病房。进入急诊观察室后,医生立即进行紧急处理,一边发出病危通知书,一边输入止血药,并征求我们的意见,是否愿意输人体免疫球蛋白,也许能升血小板,这是一种比较昂贵的药,一瓶600元,一次要输入10瓶。女婿忻诚说,你们不要考虑费用,只要对孩子有用就行。第二天抽血化验,血小板不升反降,又输入10瓶,仍然没有上升的趋势,情况非常危急,必须立刻输入血小板。而血小板医院是没有现成的,必须由患儿亲友捐献,捐献者需身体健康,与患儿的O型血相配。于是立刻电话通知众亲友。
忻诚第一个通知的是王峰。王峰是女儿的好朋友,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宛若一对姐妹。我们和她的父母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历经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彼此结下深厚友谊。得知消息,十几位在成都的亲友匆匆汇聚成都血液中心。第一个做检测的是王峰,而她的各项指标均符合要求。王峰说:“这次就输我的吧,多输点!”语气坚决,不容置疑。王峰躺在采血机旁,俊俏的脸颊透着两朵红云,神情安然,鲜红的血液便在她的体内和机器中循环,淡黄色的血小板被分离出来进入血液袋中。而第二个则是忻诚的妹弟段绍均,他和在遂宁的一帮亲友赶到成都,目的只有一个,探望孩子,为孩子献血。而血小板的储存期只有一个月,每次只需要输一袋200毫升,但什么时候输,则需根据病情确定。初步估计,在治疗过程中需求量将会很大,于是,众亲友表示,随时需要,随时通知,即刻便到。
输血的问题得到解决,但璐璐的病情还未确诊,忻诚急忙给在医院工作的朋友洋洁打了个电话。洋洁是这家医院检验科主任,博士生导师。她旋即来到病房。
“怎么回事?上个月我们聚会时,璐璐都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就病成这样?”洋洁皱着眉头问紫影。
“谁知道呢?开始就是牙疼,以为是牙龈发炎,到华西口腔医院看了几次不管用,才到这里来的,哪想到病情会这么严重。”紫影焦急地回答。
“我看璐璐这病不那么简单,你们通知孩子的亲生父亲了吗?”
“紫影都快急死了,像天塌了一样,一天到晚都在哭,我心里也急得很,乱糟糟的,还没有通知呢,等检查确诊后再通知吧。我想请你给找个好点的医生,尽快给孩子确诊。”
“好的,我会尽力的。”洋洁快人快语地说。
忻诚和紫影都是离婚后重新组建的家庭,而璐璐则是紫影与前夫生的孩子。突然间拥有个乖巧可爱的女儿,有个温柔知性的妻子,忻诚成天乐呵呵的,家庭生活充满了温馨与快乐。
“你是知道的,我特别喜欢璐璐,璐璐也很喜欢我,我是个非常相信缘分的人,是缘分让我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所以这个孩子对我而言意义太重大了,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挽救她的生命,你一定要帮帮我。”忻诚急切地对洋洁说。
“别急,我马上请血液科的王焗教授来看看,他是全国儿童血液病研究委员会的副主任,也是我们医院儿童血液病的权威,临床经验非常丰富”。洋洁的话让忻诚紧皱的眉头松弛了下来。
一会儿,王焗教授来到了病房。这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中等个子,面容清癯俊朗,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他看了化验单后,又用手触摸了下孩子的颈部和腹部说:“是有些问题,颈部淋巴有些偏大,肝、脾也有些增大。有可能是嗜血综合症,也有可能是白血病,但必须通过做骨髓穿刺,才能确诊,可以马上办理住院手续,立刻进行检查。”
璐璐迅速被送入6楼儿童血液科病房。
进入6楼后,这里的情景让我们大吃一惊:病房早已住满患儿,长长的走道上一张紧挨着一张病床,全部住满了患白血病的孩子,有几个月的婴儿,也有十四五岁的大孩子,个个面容苍白,有些患儿因化疗导致头发全部掉光,女孩子若不是穿着花睡衣,根本辨不出性别。一个个小光头白晃晃的在我们眼前晃动。小些的孩子不停的哭闹着,陪护的家长有搂着孩子哄的,也有抱着孩子悲伤地哭泣的。稍大些的孩子却都在玩电脑,有的在玩游戏,有的在看少儿动画片,有的`在上网,走道上闹哄哄的,不像病房,倒像个市场。很快,我们在走道上找到了护士为孩子安排的病床。紫影红肿着眼睛问护士:“怎么这样拥挤呢?这过道的环境这么差,能想想办法让我的女儿住进病房吗?”护士抿着嘴笑了笑说:“能收进院住到过道已经不错了,还有好多娃娃排着队还住不进来呢,慢慢排队等吧,等病房有出院的,会安排进去的,病房是两人间,进去后环境就好多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娃娃得血液病呢?”
“谁知道呢,前几年还没这么多,也不知咋搞的,今年得这个病的特别多,我们科病房收治能力都超极限了。”
“这恐怕和环境污染有关系吧,现在吃的、用的、住的哪样东西让人放心哦,这三天两头地报道食品安全问题,不是三聚氰胺,就是地沟油的,甚至水和空气也被污染,连大人都遭不住,不要说小孩了,娃儿不得这些怪病才怪呢。”过道病床边一位在喂孩子牛奶的年轻妈妈接着女护士的话说道,脸上表情忿忿的。
我一边听着女儿和护士及那位年轻妈妈的对话,一边将各种物品放进过道病床配置的塑料储物箱中,心中惶惶地,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禁一惊:今年不是2012年吗?玛雅预言不是说2012年要发生毁灭性的世界大灾难吗?难道经济的快速发展和人类竭尽全力发展起来的高科技,真的是一把双刃剑,在给我们创造便宜舒适的生活条件的同时,也在自掘坟墓?为什么这么多的孩子会得这个病,难道和环境污染没有密切的联系?人类违背自然规律,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地球上恣意妄为,那么玛雅预言就不是传说,而是迟早会发生的。不过眼下这世界性的大灾难没有发生,家庭灾难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这个2012年的春天啊,将注定成为我心头的永久之痛!
二
在6楼电梯等候厅,站满了前来探视璐璐的亲友,连忻诚有病的父母也来了。因怕细菌感染,规定探视的人不能多,只好分成两人一组,佩戴口罩进去。心情烦躁的璐璐见这么多人来看自己,竟然一个都不想见,扯过被子将脸蒙上,不吭一声,见此情况,众亲友心中更加难受。
电梯等候厅的灯光有些灰暗,给人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影,我和女儿一直在不停地擦眼泪,大家都在揪心地等待孩子的确诊。已经住进医院三天了,璐璐还没做那个确诊病情最关键的检查——骨髓穿刺。
“咋个那么不凑巧嘛,赶上个清明节的小长假,要不这个检查早做了。”我的丈夫,璐璐的外公铁青着脸说,语气有些怨愤。
忻诚抬头看了岳父一眼说:“爸,你也别急,这事都遇上了,急也没用。”
“不能确诊,怎么对症治疗呀!”
“这几天用药后,还是有点效果,璐璐的眼睛都开始消肿了。”我插嘴说道。
“是呀,大家要有信心,我们有三个依靠呢。”
“三个依靠?啥子意思?”女儿的小舅有些疑惑地问道。
“第一,依靠当前高速发展的现代医学科学技术;第二,依靠我们具备的一定经济能力;第三,依靠亲情的强大力量。”忻诚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坚定和魄力,神情像在公司里决策一件重大事情。
我的心中一振,“这话说得可真好,既提纲挈领,又具体可为,不愧是企业老总的气魄。”便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他,眼神中充满了赞许。随之又有点自嘲:“我这是咋了,做总结呀?是习惯使然吗?这都啥时候啊!”不禁哑然失笑。
但我对这个女婿的确非常欣赏,甚至感觉他是老天恩赐给女儿、我和丈夫最珍贵的礼物。
女儿离婚后带着璐璐和忻诚走到了一起。忻诚的爱让这个重组的家庭充满了温馨与浪漫,特别与璐璐相处得宛如亲生父女一般。当璐璐张开手臂像一只漂亮的花蝴蝶般扑进忻诚的怀里,嚷着:“爸爸我给你加油,”小嘴便亲一下忻诚脸颊的时候;当忻诚驮着璐璐在客厅的地板上玩骑马的游戏,或拉着璐璐的小手转圈跳舞的时候;当忻诚带着璐璐到海南三亚度假,父女俩在海滩上拾贝壳、玩沙雕,在大海里追逐浪花的时候;当忻诚一身运动装带璐璐参加学校亲子运动会的时候,那种开怀大笑总让我受到强烈的感染,我常常盯着璐璐想:“唉,这孩子,也算幸运,命中遇上个这么好的继父,你可要争气,好好地成长啊!”
忻诚曾规划过对璐璐的培养,计划让她将来出国留学。在要上小学时,曾为选择上哪所小学颇费了些心思。全家人比较了好几所小学,最终选择了金苹果公学,因这所学校的办学理念基本符合忻诚的想法,但却收费昂贵,为此我们曾犹豫不决。还是忻诚一语中的:“我们不就是想为她创造好点的学习环境吗?让她从一开始就接受良好教育怎么不可以呢?况且学校就在小区隔壁,上学也方便,就选择这个学校吧。”
从此,璐璐便像个幸福的小鸟,在金苹果公学这片天地里自由地莺啼婉转。三个学期下来,璐璐的成长令人欣慰,不仅收获了诸如“公学之星”、“礼仪之星”、“艺术之星”、“读书小博士”等十几项荣誉称号,舞蹈、钢琴也分别考过了六级和三级,正准备报考七级和五级时,谁会想到,会遭遇血液病这个恶魔。
“璐璐,你看,外婆给你带什么来了?”我从包里掏出两张印刷精美过塑的卡片,递到璐璐的手中。看到卡片,璐璐立刻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拿着卡片仔细看了看,脸上笑得开了花。那是两张参加比赛的卡片,一张是参加“2012中央电视台希望之星英语风采大赛”成都赛区复赛参赛证,另一张是“成都市第十一届学生优秀艺术人才选拔赛”参赛证。但随即又小嘴一撅,眼里浸满了泪水,将卡片往我手里一甩,说:“有什么用,我现在又不能去。”说完往床上一躺,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再也不说一句话。我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掀开她蒙着脸的被子说:“不能去也没关系呀,咱不是生病了吗,把病治好了,以后再去,这样的机会多了。不过,如果这次你去了,我相信璐璐一定能行,英孚英语的老师都说,璐璐的英语演讲非常流利,表情和道具都很不错,英语比赛肯定能进入四川省的复赛。钢琴比赛呢就说不准了,没准也能取得好的成绩呢。还有,你们在舞蹈班排练的舞蹈,也很快要参加成都市少儿舞蹈比赛,郑老师说璐璐的舞蹈基本功这么好,这次参加不了,下次再参加,肯定能拿名次的。”
“真的?老师真是这样说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你下了这么大的功夫练习,每天早晨起床就背英语,每天晚饭后都要练琴,能不行吗?你肯定行的!”
璐璐很快高兴起来,眼里还含着泪水,嘴却弯弯地翘着。唉,毕竟是个不满8岁的孩子,情绪如这四月的天气,忽而阴雨忽而晴朗的。
三
六楼的护士站外,站着很多患儿的亲属,护士站的骨穿室里,患儿正一个接一个地在做“骨穿”或“打鞘”,尖利的哭声不断传到六楼的走道里。在护士站外等候的亲属,有的在抹眼泪,有的瞪着双眼紧紧地看着骨穿室那扇紧闭的门,有的则表情有些麻木,冷冷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据说,这样的事经历多了,孩子的哭闹也就不那么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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