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凝四季散文
一
乍暖还寒,二月的春风还不算饱满,父亲便耐不住了——闲了半个冬天,父亲的筋骨似乎被束缚得太久。立春后,父亲开始掰着指头盼清明,因为清明就可以播种了。做了一辈子农活的父亲,只有土地可以肆意地占用他。父亲盼望中的欣喜就像儿时的我盼望过年一样。
天气刚有一点回暖,父亲就开始去各个地块里转悠,查看墒情。土地还在冬眠里贪睡,父亲的镐落下去,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就是土地回应父亲的语言,还带着凌茬的土块从那双布满老茧的指缝一点一点漏下,似乎在告诉父亲,它们喜欢什么庄稼的种子。此刻,未来的长势已经在父亲的心里乐开了花。接下来,父亲开始着手做春耕的准备,先要做的是“倒肥”,就是把一年积攒下来的农家肥反复地翻动,助其发酵。农家肥多以家畜的粪便为多,那时候每家都养着很多家畜,每到冬天,农人还会去街上和野外拾粪,谁家的粪堆大谁家的庄稼一定长势旺,所以冬天的父亲同样闲不住,除了下雪天,父亲每天都会去拾粪。第一次“倒肥”往往粪堆还没有完全解冻,父亲就找一些柴草的碎末放进去点燃,隔几层放一个燃点,这样待到第二次倒肥时粪堆就基本完全解冻了。父亲用铁齿一层一层地扒开,再用铁锹一点一点地拍碎,然后再一层一层地叠加起来,如此折叠几次,直到粪堆在清晨可以看到有热气蒸腾(粪沫因为发酵变得灰白),这时候的农家肥才是最有营养的。装在老牛车上,从路上一走,会留下一路草木之香。
每倒腾完一遍,需要等一些时日的,父亲会趁这段时间去整地。山区的风疯起来没有谱,一些处在风口的土地经过一个冬天的搜刮,原来平整的土地会裸露出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和一些高高低低长短不一的土丘。父亲用抬筐把石头担到地头荒地垒起来,再把坑坑洼洼的土地弄平。父亲说,庄稼只有根深才能叶茂,人只有趟平坎坷才懂得珍惜和沉稳前行。
二
野菜的青嫩还在舌尖泛香,榆钱饼的甜意又开始撩拨味蕾,老屋东西不大的两个菜园是母亲留在我们舌尖上的美味。
每到初夏,菜园里的菜便拥着挤着在母亲的手下排队,最先派上餐桌的是嫩绿的小白菜,长到四五个叶的时候母亲把它们有序的疏开,间(jiàn)下来的幼苗母亲仔细地摘洗干净,蘸着母亲自己做的大酱,就着黄橙橙的小米干饭,怎是一个香字了得。接着母亲种在畦埂上的水萝卜和菠菜也相继长大,脆脆的萝卜母亲或切丝拌菜或切片做汤都会被我们狼吞虎咽地一扫而光,有时候放学饿了,直接从园子里拔回来洗吧洗吧抄起一块馍馍边玩边吃,惬意极了。
母亲种的菜园非常有艺术感,一如母亲打理的两个花池子,花池子的外围是矮小而垂蔓的“金丝荷叶”,绿的叶蔓上缀满金黄色的小花正好遮掩住土气的围墙,第二层是“姜丝腊”(音,一种类似腊梅的花)和“步步登高”(音,学名不确定),还有指甲桃(音)这几种花的颜色众多,五颜六色的花环抱最中间的或红或粉高大的“西方莲”和“丝叶梅”,每有邻居串门均啧叹不已,同样也是我向小伙伴们炫耀的资本。菜园的布局又是一番景色,挨围墙的地方母亲种倭瓜,瓜蔓可以顺着墙向上爬着追阳光,随便戳一个树枝做支点,就可以防止圆圆的倭瓜坠蔓,豆角,黄瓜,辣椒都需要打理出方正的菜畦,搭上整齐的菜架,这样既方便采摘也不至于显得乱。待豆角黄瓜开始开花结果时,畦埂上的水萝卜刚好吃完,这样既节省了空间,还不影响黄瓜豆角的采摘,像西葫芦,西红柿,包头菜之类的,母亲都培出一个个宽厚的埂,既可以旱了浇水又可以防止连雨天排涝,西葫芦长势好产量高,有剩余的时候母亲就用我们废弃的钢笔帽做成一个削子,圆圆的西葫芦在母亲的手里转上几圈,一根根长长的瓜丝就成了窗前细绳上的风景,晾干后母亲把它们用纸箱装好,待到冬天或炒或炖都不失原味。豆角也是一样,母亲在播种时就选好种子,哪一种适合吃鲜豆角,哪一种适合铰丝储藏,一般鲜吃的选择圆滚豆多的,放几块腊肉,在大铁锅里下面炖豆角,上面蒸馍馍,我喜欢吃煮的面面的豆,母亲就把自己碗里的一个一个地挑给我,常常惹得哥哥们瞪着眼嫉妒。
母亲有风湿性关节炎,再加上一双三寸金莲,菜园虽不大,从播种到松土除草采摘也够母亲忙活的,邻居家谁家没菜隔着墙头言语一声,母亲就垫着一双小脚在园子里寻出一些送出去,邻居乐呵呵地接过,不忙就唠会儿磕,忙了拿了就走,无需客气。
母亲一手好女红远近闻名,谁家娶媳妇聘姑娘总少不了求母亲绣一对枕套,谁家添丁进口总会请母亲做个虎头帽子和虎头鞋,母亲有求必应。虽然母亲不曾说过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话,但母亲常常把一句话挂在嘴上,能帮人的时候尽量帮,手里紧一紧就有了。母亲还告诉我们,君子铺路,庸人垒墙,给人东西的时候,挑最好的给,而今每每悟透母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着深刻的道理。
三
麦子熟了,看着金灿灿的麦浪,父亲乐得合不拢嘴。农人盼的就是一个风调雨顺好年景,眼看着旱地的麦子都亮出了银闪闪的麦茬,再有几天那片湿地的麦子也可以下镰了。天公不作美,连续几天的大雨,河水涨的没了边,湿地里的麦子经过雨后骄阳的暴晒,似乎一阵风都可以吹掉它们的脑袋,而湿地里的水还明晃晃的,父亲的眉头拧出了疙瘩。
河水终于退回了河床。父亲换上雨鞋拿起磨了几遍的镰刀和母亲为他准备的干粮,这样父亲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免得来回涉水,我也匆匆拎着雨鞋远远地跟在父亲后面。到了河边,父亲先用手里的棍子试试水的深浅,然后脱掉雨鞋,把裤子挽到了大腿根准备下水,一回头看到我跟着,用怜爱的语气说:“不是在家告诉你了吗?水太深,不让你来,我一个人去就行。”
那可是十几亩麦子,父亲一个人得什么时候割完,我还是要去的。父亲有点不耐烦,让你回去你就回去,水也太凉,你不能过河。我不等父亲再往下说,也学着父亲脱去鞋袜,卷起裤腿准备下水。父亲一下子就急了,向我吼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回去!”我倔强地看着父亲,眼睛里已经有眼泪涌出,我知道父亲爱我,可我同样爱我的父亲。父亲看我站在那不动,知道再说什么也劝不动我。“唉!你这孩子。等着,把镰刀给我,等我先探探道你再过。”我顺从地递过我手里的镰刀,看着父亲拄着棍子一步一步地走过湍急的河水。我拿起捎来的棍子正准备下水,父亲在对岸冲我喊,让我等他,他过来接我。父亲又按原路走回来到我跟前给了我一个后背,口气强硬得不容反驳,想帮我割麦就让我背你过河,不让我背就回去。我知道父亲这样的口气,反对无效,顺从地趴在父亲宽大的后背,眼泪在眼睛里打着圈,控制住不让它落下来。我紧紧搂着父亲,感觉到父亲的脚每一步都迈得沉稳,父亲嘱咐我闭上眼睛,怕我到河中心晕水,我顺从地闭起眼睛,那滴泪再也承受不住眼皮的压力顺流而下。
四
冬天昼短夜长,晚饭后还没有尽情享受痛快淋漓的玩耍,就被母亲颤悠悠的声音喊回家,摁进温暖的被窝里,梦也随之温暖。夜里尿急,醒来看到父母围在如豆的煤油灯下,父亲有时候打毛线,毛线都是用细软的羊羔毛,打好了给我们勾袜子,并且买来染料给袜子煮色,哥哥们的或黑或蓝,我的或粉或红艳,一个冬天父亲要给我们每人准备下几双这样的`袜子,还要预备下过年的新袜子,父亲要不停地打毛线勾袜子,只有一拨拨袜子煮色晾干的空挡,父亲才可以歇歇,这时候的父亲会带上眼镜,拿出平时顾不上看的评书,诸如《杨家将》、《三侠五义》等,读给同样在灯下做活的母亲听。而母亲的针线活似乎永远都做不完,除了我们兄妹的,更多的是乡邻的——有求绣花,有求裁剪衣服的。白天母亲做精细的针线活,诸如女红和用缝纫机做衣服,晚上大多都是纳鞋底尅棉花,把拆洗的棉衣里僵硬板实的棉花一点一点尅松软,这样我们穿在身上才贴身暖和。母亲的眼睛因为常年做针线活有点花,晚上穿针很不方便,有时候母亲会在我睡觉前提前穿好很多针线,这样才不至于耽误功夫。母亲就这样一边静静地做着针线活,一边听父亲给她读评书。有时候我也会听得着迷,于是,父亲会借书里的故事教导我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食俸禄而忠君,受人托而全义。父亲虽然不知道现在的性格决定未来的网络流行语,但会以将军胳膊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胸怀影响着我们。
五、写在后面的话
写下“情凝四季”这个题目,原计划写一组关于四季花卉的诗歌,后来想想还是写父母吧!父亲的情给了他挚爱的土地和珍爱的儿女还有一个村子的大事小情。母亲的情给了她劳累一生的家、孩子和周围的乡邻,母亲一生以善为本,父亲一世以勤作铭。无论岁月怎样变迁,父母留在我心底的映像都是清晰的,清晰到每一次夕阳西下,恍如父亲坐在满河金鳞的岸边,叼着一明一灭的旱烟袋,眼睛里盛满祥和,身边的老牛的眼睛里也满眼祥和。母亲忙忙碌碌的身影伴着一院子成长的热闹,站在热气蒸腾的老屋门口,那一声声颤颤悠悠喊我乳名的声音犹然还在耳畔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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